张爱玲 小团圆

2009-08-19 23:13 阅读(?)评论(0)

下面是天涯一位老兄写的算是小团圆观后感吧,我看后觉得他写出了我心中对张的文字的感受,张于文字有大天才,妙笔生花道尽人性奇谲人情冷暖人世沧桑,但给我总体的感觉是暗,压抑,不舒服;人的贪嗔痴疑慢,古今皆同,张笔下的人心不过更机巧繁复而已,我以一己好恶,妄断友人之愿,惶恐祈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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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七〇年代 回复日期:2009-05-14 13:33:15   
  小团圆与大地震
  
  我最近在看小团圆,最近的最近,是重看那场大地震。
  
  不知道那本自传体小说是不是张最后的一部小说,看书上介绍,虽然断断续续,但是确实飞快,大概几个月的时间,基本就成了。一切漫长,都是虚拟不存的,大部分是因为写完与出版整整阻隔了三十三年,小部分是因为洋洋几十万言,分明是大写意,没有半点小团圆精致隽永的意思,还无端让人生出读不下去的厌烦来。其实,她在洛杉矶健笔如飞地写,一段荒凉人生,如此深刻,也许还时时在异乡的浴缸里,同自己的身体一起载浮载沉的回放。以张的笔力,那些人事,烧如烙铁,硬如钢钎,哪里会有半点滞涩艰难呢,即是自己不着寸缕的肉体,也会用笔如斧斫——何况她是如此刻薄人生连带刻薄自己不肯放过的人。我想她写得飞快,当然是猜想。
  
  写那段不堪的爱情,在她是早就应该写或者必然要来写的。要不是胡写成《今生今世》,还不无得意地给她看,她大概早写了;要不是胡太会学桃谷六仙夹缠不清又仙寿不去,她一定早写了;要不是流言杀人,刀刀见血,她更应该早写了。活着,是一个永不如愿的心愿,出名要趁早,这是她的聪明,但世事多桀,沧桑几十年,她到底还是明白,天纵英才也还有天妒英才,所以不想便宜了“无赖人”,不想看“国家主义”的脸色,大概也不想再看自己到处解释无端祈求什么的样子。不写才是聪明后的聪明,那种聪明,一开始就没有冰雪透明的无邪,只有冰需一般的寒冷彻底。早就该写了,她大概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无数次。我仍然是猜想,那段爱情,到底堪不堪,也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  
  人世自有很多传奇的力量,会把一些早该做应该做的事,不断往前推,像一场流水,要等最后一片低地,然后再无畏惧的平静,成湖,等每一个看客,带了自己的相机,摆出亲近、讶异、鄙夷或者惊叹的表情,按下快门,做最时髦的收藏和展览。小团圆?我看过了,我听见很多人轻淡的说,很有肥猫不闻鱼腥的样子。
  
  以我所中的张毒来说,谈不上五迷三道,连半吊子的张迷都不算。我只是大概知道那个人、那些字,很像陈丹青画董其昌,一笔一笔定格了,读着读着就看见一幅画,画着画着,就看见一本书。所以,看不懂张爱玲,看不懂小团圆,是符合自己对自己的预期的。我又偏偏认定自己能看一点,那些字,其实和那幅流传最广的张爱玲画像一样。叉腰睥睨,下巴略略高于水平线,那件旧式的最艳丽的斜襟绸袄,只有她穿了才会严丝合缝的合身合体,又冷气森森分明和曼妙无关,她的手都在放腰间,似乎定格了什么,想象她的画画或者舞动,却都是苍凉的手式,不着急又率性,不端架子自成架子,随意摆弄都不可复制,形同会写字的人一笔笔写开来,都是自己要的意趣。她给自己的专辑起名叫“张看”,就是这样的张爱玲,给个书名,都像她自己的举手投足,很传奇很乖张很不合作,却自有横空出世的天才,劈面惊艳的说服你。如此迂回包抄,我只是想说,我没看懂张爱玲,也不懂小团圆,沮丧到把小说看成一幅画。
  
  人生永远像一场大考,有无可比拟的惨淡心情,完全因为是等待。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女人,回望自己的“考生”生涯,料想已经没有任何“等待”,也没有来自“等待”的任何幻想和恐惧了。看她把几十年放在笔端颠来倒去,总不明白她说的“她”究竟是谁又一不小心变成了谁,像看屈米的拉维莱特公园,到处都有精心的相似的安排,却被天才的手,打碎了,看的人万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模样来。只有她自己清楚,那些年,那个考生,明知是在虚幻的纸上写虚幻的字,然后打更虚幻的分数,还是惨淡,永远惨淡。
  
  为什么叫小团圆呢?充满了迷惑。也许是因为有根深蒂固的“小客人”感,到处飘,寄生寄身,已经永远没有大团圆的欢喜和可能?或者说那段恋情,是她自己认定的人生的“小团圆”——如此不幸中的万幸,或者万劫不复中的一件华袍,人生因此有了短暂的神光?再或者,她在说那些三美、四美的结局,人人奔走以求,变成她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?或者,那只不过是天才对自己死亡的预言,在一个团圆夜,遗世独去,算是完成一个人自给自足的“小团圆”?一个名字都有让人费解的恐惧,这样一部小说,看不懂,很正常。我会猜想,也会原谅自己。
  
  除了书名,我好奇前面三节,迷雾重重,等到邵之雍像一座小银像坐到九莉的书桌上,反而觉得毫无悬念和兴趣了。那些前戏,最合我喜欢猜想的小人心理,也才是最张爱玲式的传奇和迷障。十年一觉迷红楼的人,取现身说,用红楼笔,写一部自己的小说,快意是快意,看得人总是充满了挑战,要像刘翔,不断跨栏,却难有鹤舞白沙的畅快。
  
  有谁说她“苍凉”二字用得好,好像是个“国家主义”者很“国家主义”的褒赞。我总觉得说苍凉,有抄袭张爱玲献媚张爱玲的嫌疑,现成的,捡便宜又讨巧的说,张爱玲要说的其实不是苍凉,是荒凉,就像说她写字写得好,其实也可以说她是画画画得好,千针万线心思绵密或者寥寥几笔漫不经心,留给眼睛的意象,最后却无不归结为荒凉。看她那些照片,也像一轮昏黄的月亮,锁着无尽荒凉的雾气,隔开了时间空间,分不清是月亮外面的包围还是月亮自己的神情,只觉得很亮很凉,谁都进不去的内心谁都不知道是什么,兀自冷冷的照着月凉如水的人间。月亮是燃烧过的太阳,这也是我无知的猜想,因此有一个逻辑上貌似成立的推导——荒凉的前身是繁华,谁解荒凉,是因为前身繁华,一日尽净。
  
  因为也常常说起张爱玲,就有很多人问,喜不喜欢张爱玲?在张迷,很有给一个阵营然后更可以同气连枝共同周旋命运的意思,不是张迷,则有更多时髦的意味。我对张爱玲,不是喜欢、敬慕,也不是膜拜、仰望,同张迷比起来,对张的知晓也迹近无知。仔细想,我对张爱玲,其实只有满怀感激。
  
  前天是纪念大地震的日子,以后叫“防灾减灾日”,昨晚看央视,听他们唱“中国胜利、四川加油”,后面还有一首无限肉麻又肉麻不起来的歌曲。我就忽然像张爱玲写小团圆,充满了灾难性的回放镜头,然后铁石心肠地离开电视机。听一个同学说,他们那里有个援建小组去了松潘,他的一个同学是援建小组成员,无限高举无限荣光,可是组长天天喝酒,午饭晚饭加夜宵,一日三酒,然后通宵达旦打牌,他连做逃兵的机会都没有,只能三天两头借口有事要回家。电视里对应的是安徽,我疑心他说错了,不是松潘,是别的地方。我不细问,他继续告诉我,说他不知道他的同学是真的避酒,还是赵本山说的不差钱,总之,常在大马路上撞到,或者看见他开着熟悉的车牌。
  
  世界好不好,总是半杯水,悲观乐观可以各取所需各自生死。汶川地震,制造了无数故事。“猪坚强”在减肥,“范跑跑”的眼镜被收藏,冯小刚在手忙脚乱制作唐山那一年,还有那辆载着永恒爱情的摩托车,新版本说,那个背负妻子尸体被描摹成新派爱情圣斗士的男人,已经很快结了婚。我们一直活在这样的温情里,却一直不知道,要等一场灾难来提醒,用无数烛光来加热呐喊。这样的场景,张爱玲是无缘也不必见到的,她会不适应,更加空气过敏,呼吸困难。全世界都温暖,只有她一个人一级一级走向没有光的所在。
  
  一个荒凉无关的人,在异乡写完小团圆,唐山几乎整个塌方,那年很灾难。等到付梓出版的时候,也是一场隆重的相似的纪念。她的一生,行走呼吸,果然都有灾难,有传奇。汶川是一座坟墓,洛杉矶的公寓也是一座坟墓。这样巨大的死亡,我们也见过了,1976年是,1995年也是。
  
  种种情状,我都感激张爱玲,是因为她那样的笔墨神情,让我可以平静的面对5.12和5.12制造的无数续集,不落泪不矫情,还能在纪念日里,无心无肺说说小团圆。我只是感谢她,因为感谢,希望她活过来,让她重返边疆,不至于到陌生的公寓去寻找家国,让她不看红楼梦不见胡兰成,独独让她来欢欢喜喜告诉我什么是小团圆。
  
  有时候,我会恶毒的渴望一场灾难,倒不是要存心制造“我去死、你去生”的慷慨伪善,是因为灾难令人世忽然有点人世的样子。只有灾难,会给要死的人一次如愿的际遇,一视同仁,逝者如斯,也只有灾难,会给要生的人一次救赎的机会,人手一份,来者皆善。
  
  我读的是盗版,乍看很美,标着“内蒙古文化出版社”和“版权所有 翻印必究 印装有误 负责调换”的字样。我能看一点,是因为这样的盗版,看不太明白,也有些盗版的原因。总之,像看央视晚会,也像看红楼梦,经典庄重,又有无数疑惑。陈丹青倒会说话,把观看说得那么有趣。我总觉得我的眼睛有问题,要么被张爱玲百般蒙葫芦,要么被电视机无端感动。
  
  鲁迅说,让他们怨恨去,我一个都不宽恕。我说什么,循着夜莺的叫声,我说,让他们忏悔去,我一点都不感动。
  
  斯人已去,斯文以记,为5.12,为张爱玲。

 

 

 

作者:七〇年代 回复日期:2009-05-19 13:41:28   
  
  蔡康永在痛快日记里说到张爱玲的死,很合脾胃。抄在下面:
  
  
  (一)张爱玲的死法
  
  前言:
  广义的上海,有很多灵魂,有像我爸爸那种,也有像我这样。
  张爱玲,做为上海最重要的灵魂之一,当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我也就忍不住要写下这两篇东西,捕捕风,捉捉影。
  因为捕上海的风,捉上海的影,本来就是我家从小常在做的事啊。
  
  1
  张爱玲可以有很多种死法,别的人,未必可以。
  张爱玲可以有很多种死法,而她使用了其中一种。
  这种死法,不能加以“选择”,只能加以“完成”。
  死并不是一个姿势,死只是人生的下一个基本度动作而已。
  张爱玲的死法,承续了她的活法,她真的风格统一的大派人物啊!
  张爱玲所完成的死法,让人没有办法知道确切的时间,意愿,原因,也没有宗教和社会插手的位置,所以很多人套用了张爱玲的话——
  说她死得很“荒凉”。
  说她死的很荒凉,我想,是搞错了。
  张爱玲描写的世界是很荒凉的,可她未必是那个世界里的人。
  她有本事把她看见的世界,锯细靡遗的画出来,恐怕就是因为她能辨认她所创造的世界,和这个真实世界的不同。
  她大概不至于一头栽进去她所创造的荒凉世界,就像夏卡尔不至于想用头撞进自己的画里面去吧!
  我们不会用“寂寞”两个字,来形容上帝的。
  虽然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来想,上帝都肯定生活的很寂寞。
  
  2
  张爱玲的死法,跟她的活法一样,也许用“冷淡”来说,比较接近我的张爱玲版本。
  人生的红火闹热,张爱玲是知道的,破碎的家庭也有过,成名的味道也尝过,荒谬的兵灾见过,混乱无比的恋爱也谈过。
  可是这些闹热,对她来说,很快就过期。
  驽钝的人,即使到人生的最末期,也嗅不到腐坏的气味,可以津津有味的一直大嚼下去。
  聪明但热情的人,虽然早早识破人生的意思,不过天性温暖好动,不顾扫大家的兴,也就凑趣的活上一辈子,并不勉强。
  张爱玲很聪明,张爱玲也不是没有热情过,不热情的人,写不出像样的东西来。
  如果生下来就冷淡,就没有可能摩拳擦掌的画画,作曲,做实验,写小说。
  大派的创作者,容或有压抑万分的人物,像柴可夫斯基或者路易斯卡洛,但不可能有生性冷淡的人。
  不过,很显然的,张爱玲的热情,很快就耗尽了——几本小说写一写,离离合合的人生过一过,反反覆覆的爱情再看两眼,一切就两然。
  所以她才说出成名要趁早的话来,不是为了别的,是因为她知道成名那一点点的乐趣,只够在幼稚园的年纪赏玩,一下就过期,就闹热不起来了。
  跟大人不爱玩炮仗了,是一样普通的事情。
  
  3
  从张爱玲的小说里面,如果读不出这层意思,应该算是奇怪的事情。
  她这一路的小说,就像王国维写的辞一样,写得越好的时候,越让人相信“不可能有下一部”了。
  如果有,觉得是捡来的。
  对创作逐渐看淡了以后,对人生还是可能,而且大有可能,有热情的。
  可是很明显,张爱玲后来对人生,也看淡了。
  是什么原因使她冷淡下来的,几乎没有人弄得清楚。
  不过说穿了,那都是小说后来的事了,跟做为小说读者的我们,并没有相干。
  对活着冷淡的人,对死也就很冷淡。
  大家的困惑与失望,都源于:这冷淡淡的张爱玲,早已不是那个以小说画世界的张爱玲了。
  我们追踪她的唯一线索,是她的小说,而她早已不在这线索的另一端了。
  她的死法,怎么可能是大家认为与她“相称”的死法?
  
  4
  人生的幸不幸福,与创不创作,无关。
  好的创作者,确实抚慰了无数辛苦与寂寞的人,但对创作者自己来说,这只是“刚好如此”,“顺便如此”,而已。
  创作者,通常是被创作的欲所驱迫,才不的不创作的,像梵谷,像法斯宾达。
  其他人因此而受惠,那是其他人好运,不是创作者好意。
  当然也有创作者,是被赚钱的欲望所驱迫,像莎士比亚,巴尔札克和华格纳。
  如果有创作者是以“我要安慰人心”为出发点的,那通常就只能创作些“令人安慰”的东西出来,很难有什么像样的作品。
  张爱玲,像所有好的创作者一样,可能是被“不吐不快”的欲望所压迫,可能是被对名利的欲望所压迫,才写小说的。
  她对人世的同情,已然等值的换取到了珍贵的作品-----
  没有道理,也没有途径,再去换取人生的幸福。
  张爱玲的人生,如果是她愿意的样子,或者,像大部分人一样,是人生自然而然发展成的样子,那么,我们其实没有什么打抱不平的立场。
  我们,只能尊敬这么风格统一个人生而已。
  
  5
  我们常常望着天上的某颗星,被那颗星的光感动,对那颗星的光许愿-----
  而那颗发出光芒的星,其实早已在几百万年以前,毁灭不见了。
  也并没有人,把星的死讯,一一捎来给我们。
  对我来说,只要抬头是仍看得见光,那颗星就仍在。
  那星已死了几天也一样,已死了几百万年也一样。
  我看张爱玲,也是这样。
  
  (二)、魔法师下台鞠躬
  
  我的法术已消失。
  我只剩身上这点力气。
  这一点点薄弱的力气.....我既已恢复我原来的身分,也已宽恕骗过我的人,那就请别再逼我住在这荒岛上,请求大家好心些,将我释放吧。
  ——莎剧中,大魔法是的剧终独白。
  
  1
  凡有边界的,皆是监狱——
  人生是监狱。
  很多人要被拉出去处决了,就大呼小叫,拼命x住门框不放,搞得其他囚犯心情都变的很坏。
  当然也有微笑退场,也有发表激昂演说再赴刑的。
  也有人,在大家的注视下,悄无声息的,越狱了。
  留下大家在次日清晨,揉揉惺忪的睡眼,望着空空的牢房,纳闷说:“人呢?怎么不见了?”
  张爱玲不见了。
  越狱成功了。
  很多人悄无声息的死了,很多人越狱成功了。
  可是张爱玲,是人生的重刑犯——
  她从人生狠狠劈下几块黄金,犯下几件巨案,再大大留下几调线索,然后,飘然远去。
  
  2
  “你知道张爱玲为什么要拿着‘金日成猝死’头条的报纸拍下最后一张公开照片吗?”聪明爱人考我。
  “不会是讨厌韩国人吧?”我答。
  “当然不是!”聪明爱人提供解答:“张爱玲看见这条新闻的时候,心里一定在冷笑……哼哼哼,给金日成这样子跑掉,就算得上是厉害了吗?到时候瞧我的吧!……”聪明爱人把张爱玲的心声,用这么江湖气的腔调来表现,当然很可笑。
  不过,照张爱玲在那张最后照片里的表情来看,恐怕不是离谱的猜测吧。
  面对欢喜赞叹,溢于言表的爱人,我唯有取下架上的,念一段剧终时,主角大魔法师偷偷代表莎士比亚,向观众道别的独白——
  “我的法术已消失,我只剩身上这点力气……”
  这位大魔法师,由于疲倦,也由于领悟,自行毁弃了人们眼中的大能,无上神奇的法术。
  张爱玲的法术,一样,早已消失不见。
  
  3
  文学,跟文学史无关。
  我不会因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,去爱上乏味的史诗;
  就像我不会因为在动物进化史上的地位,去爱上鸭嘴兽一样。
  我入迷张爱玲,可从来没有想过她和文学史有什么关系。
  迷张爱玲的人,大都是贴身的迷,贴心的迷——
  迷卡文克莱内裤的人,谁会想在博物馆里看到它?
  我的张爱玲,是和文学史无关的张爱玲。
  更何况,整个不成气候的中国现代文学史,有什么好称霸的?
  张爱玲的香火,供在每个入迷者胸中那一座任何宗教都可能的神龛里,不在琉璃黄瓦的大庙上。
  不求必应的,隐密的张爱玲。
  
  4
  我读张爱玲,从小就无意识的,用上海话读。
  我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件事,一直到有一天,焦姓朋友问我道:“喂,听说你都用上海话念张爱玲的啊?”
  “是啊。”我说:“不然要怎么念?”
  “用普通话念啊。”
  “啊?那你怎么念里讲的话?你怎么念阿小的儿子呆看天空时,喃喃自语的‘……月亮小来……星少来……’?”
  对方就用国语念了一遍“月亮小来,星少来”。
  我很诧异的听着她念完,大吃一惊原来有人这样念张爱玲的!
  她倒过来要求我用上海话念了一遍“月亮少来,星少来”。
  我照办了,她也大吃一惊:“原来有人这样念张爱玲的!”
  确实是,什么异教徒都有。
  
  5
  上海人,像任何的都市人一样,也多的是老土。
 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任何都市人,拿来跟上海人并肩一放,很容易就会“略土一点”。
  不见得是外貌的土,见识上的土,多半时候,是一种面对人生的土。
  我讲的,自然是彼时的上海人。
  拿所有三十年代作家来,放在张爱玲的身边,立刻分晓:白话文有白话文的土,文艺腔有文艺腔的土,左派左派土,右派右派土,一个一个不是青筋暴露,就是灰头土脸。唯一不土的是钱锺书,可他写一写又不写了。
  也有想把张爱玲围起来不让人家碰的,也有再怎么招惹,也招惹不够的。
  我也不想招惹她。
  我也不想窥探她。
  如果想的话,在洛杉矶那几年,埋伏在她必经的路边,总能够督见一眼两眼的。
 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她现身的样子。
  我唯一想要她现身的样子,要像现代中文小说家里面,唯一够传奇的天王巨星那样,站在台中央,接受几十万张迷的欢呼跳叫,感知一下有多少人因为她的小说,尝到了本来就囫囵错过的人生滋味。
  也许有人会端来一碗虾爆鳝面,有人献上一盘糯米糖藕,之类的事情。
  反正不是诺贝尔奖那样的玩意就是了。
  然而,她不在乎。
  有过,又没有了的法术;有过,又没有了的欢呼,她都不在乎了。
  她从人生,越狱走了。

 

 

 
表  情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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